既当裁判又当选手的美联储

作者：Claire Wu

【摘要】根据美国《联邦储备法案》，无论股票还是债券，甚至包括MBS，都是法律中明确禁止美联储购买的资产。无限QE后，美联储的资产负债表上将会出现投资级企业债、债券ETF和ABS（Assets Backed Security，资产支持证券）等。从裁判的身份变成下场踢球的球员，大家认为美元还适合担当“世界货币”的重任吗？2008年的一幕一次又一次重现：金融大鳄赚钱归己，赔钱找美联储。美联储破坏了其中立角色，直接印钞去补贴那些疯狂加杠杆导致金融市场动荡，引发市场流动性危机的“坏人”。

在加密货币领域，哈耶克的《货币的非国家化》一直备受推崇，但是众所周知，主导着现实社会的经济领域的是凯恩斯理论。很多人认为，金本位制度不能解决1929年在美国首先引发的世界大衰退，才导致凯恩斯理论成功上位，引领世界一次又一次地击退经济和金融危机，直到今天。然而，美联储的无限QE对于普通人来说，意味着什么？这首巨轮将驶向何方？前面是风平浪静的海湾还是惊涛骇浪的飓风风眼？只有事后诸葛亮才会知道真实的答案。但至少，我们可以回顾一下历史，了解美联储如何在短短几十年通过“变戏法”式的转换，在既当裁判又当选手的情况下，维持其“霸主”地位，至于将来这个“霸主”会继续引领世界还是会被世界唾弃，我们拭目以待......

绕不开的金本位制度

世界之所以在1929年大萧条的泥潭里不能自拔，有人归咎于在1934年之前美国实行的金本位制度，因为民众死抱着黄金不愿消费，他们认为将来的物价一定会越来越低。但是，人们很少提及1929年经济大萧条的成因。在1929年股市崩盘之前，法定保证金仅要求10%，就是说，投资人每存$1，经纪公司就会借出$9。当股市下跌时，经纪人要求追加保证金，但已经是不可能的事了。债务方拖欠债务，存款人集体取款，使得银行挤兑现象频发，全美1/3银行倒闭。这有没有令你联想起2008年的次贷危机？贸易保护主义令国家之间的摩擦频生，别国以报复式的关税还击，令世界贸易额大幅下降。还有美国中部的旱灾，也严重打击了美国经济。看到这里，你是否觉得特朗普是研究1929年大萧条的“砖家”，新冠肺炎就这样无声无息地成全了他......

图片来源：维基百科〖1929年大萧条下美国一家银行出现挤提〗  

前美联储主席伯南克才是一位真正研究1929年大萧条的专家。他认为大萧条之所以持续的时间这么长，是因为当时的美联储不作为，没有大放水，也没有在早期对银行实施有效的保护措施。金本位制度成了背锅侠，因为金本位制度令当时的美联储在许可信用上达到了上限，所有库内黄金的减少都会伴随着信用的大幅降低。【1】就是说，因为缺乏更多的黄金，当时的美联储不能象现在的美联储那样向市场投放更多的流动性来挽救经济。

之后，就发生了币圈熟悉的故事，美国总统下令民众上交持有的黄金并宣布私藏黄金属非法，然后通过调整美金兑黄金的兑换率令美金直接贬值40%。在经济大萧条的日子里，美国罗斯福总统主持了公共事业，进行了农业补贴，尝试了多种方式来振兴美国经济。最终世界以第二次世界大战来刺激对军备的需求来结束了这个长达10年的经济大衰退。至此，凯恩斯主义成功登堂入室，成为了世界央行解决经济金融危机的灵丹妙药。

布雷顿森林协议

在1973年之前，美元锚定黄金，世界其他货币则锚定美元，世界各国遵从布雷顿森林协议。二战后，大部分参战国都处于百废待兴的状态。在这个比烂的时代，世界很多国家的货币都放弃了金本位制度而自由浮动，以换取在财金政策上的自由。美元在这个阶段，因为仍然有能力锚定硬通货黄金，因此，美元成了世人心目中的硬通货，经过几十年的使用养成的习惯，美元成功上位，登上“世界货币”的霸主地位，成为世界贸易中的结算货币。

图片来源：维基百科 〖举办布雷顿森林会议的华盛顿山旅馆〗

在欧洲经济体系复甦后，美国的国际收支平衡开始变成赤字。由于美国长期的贸易逆差，导致黄金大量外流，1971年8月15日，美国总统尼克松宣布美元贬值和美元停兑黄金，布雷顿森林体系崩溃，【1】纯粹的信用货币时代来临。

石油美元时代

然而，一张所费无几的绿色公仔纸，怎么才能让世人继续相信它仍然是硬通货呢？

答案是：严格模仿金本位的规则来发行货币。美国政府把中央政府所发行的、用未来税收做担保的国债，当作黄金来看待，而央行持有多少国债，就发行多少基础货币，其他任何资产不能充当印钞的抵押品。【2】未来的税收因为还没有实现，所以美国一直都是一个债务国。

同时，美国和沙特签订协议，所有石油贸易都以美元结算，因为沙特在产油国联盟中的特殊“长老”地位，其他产油国纷纷跟随以美元结算，“石油美元”从此诞生。石油美元同时也巩固了美元在世界贸易中的地位，“石油美元”加“贸易美元”，成功延续了美元作为是“世界货币”的霸主地位。

至此，美联储已经成功摆脱了黄金的“魔爪”，变戏法式地成为理论上具有无限印钞权的印钞机，可以大量向世界人民举债，成为名副其实的“瘾君子”。我只想说，美国对消费者心理的研究简直是登峰造极，无怪乎很多美国品牌可以畅销世界。

次贷危机

央行在一个社会的市场经济活动中，应该是一个中立的角色，央行的任务是保证市场经济的正常运转，不能用自己的印钞权去偏袒其中任何一方，市场经济中的经济主体需要自主承担风险、获取收益，在这些互相借贷和交易活动中，完成货币的流动和市场经济的繁荣。

但是，在2008年的次贷危机中，美联储破坏了其中立角色，直接印钞去补贴那些制造次贷危机导致金融市场动荡，引发市场流动性危机的“坏人”。

大家还记得引发1929年大萧条的原因吗？宽松的借贷条款引诱那些没有还款能力的人借钱炒股票，造成股市的虚假繁荣，令金融大鳄们的利益最大化。在2008年之前，同样的桥段被用到房地产领域，10%甚至0%首期就可以让那些没有足够还款能力的美国人买楼，然后把他们的未来借贷还款包装成衍生产品卖给商业银行和他们的私人银行VIP客户。当泡沫爆破的时候，大量的业主失业，无法偿还房屋贷款，导致银行持有的衍生产品价格急跌，雷曼成为了“震央”而破产，引发金融海啸，和1929年一样，很多银行倒闭。

这一次，新上任的美联储主席是研究1929年经济大衰退的专家伯南克。他吸取了大衰退的教训，发起了3轮QE，用“直升机”直接撒钱......在QE1中，美联储印钞购买了1.25万亿美元的MBS（抵押贷款担保证券）、1750亿美元的机构债；在QE3中，美联储每个月购买400亿美元的MBS。这些都不是国债，而是某一个市场主体所发行的债券——购买MBS，意味着美联储通过上万亿美元的印钞，在补贴美国房地产抵押贷款行业；而购买房利美和房地美所发行的机构债，意味着这些GSE（Government Sponsored Enterprise，政府支持企业）获得了政府的待遇，有美联储给他们的风险兜底。【2】很多人感到非常愤慨，“坏人”不但没有受到惩罚，美联储用纳税人和债权人的钱拯救了那些贪得无厌，疯狂加杠杆的华尔街大鳄，是巨大的不公平和利益输送，而普通民众和美国的债权人的资产价值却在QE中大幅缩水，成功被收割。

至此，美联储资产（抵押品）不再只是国债，还有“其他”包括了黄金、SDR以及其他的临时性资产构成。美联储又成功变了一次戏法。

之后10年，美国经济发展因为打了“止痛和兴奋剂”进入坦途，但按照凯恩斯理论，政府会在经济繁荣的时期致力于消除在经济危机中产生的赤字，然而，美国的赤字却逐年上升。据美国国会2014年一份研究报告指，截至2014财政年度为止，美国总共在持久自由行动（反恐）中花费了6860亿美金。【3】2017年第四季，美联储开始了其“缩表”的计划。根据美联储的设想，缩表将一直持续到2020年，最终将MBS全部出售，美联储的资产将再度变成以国债为主，这是美元重新增信的过程。

然而，现任美国总统特朗普却天天在Twitter向美联储隔空叫阵，敦促美联储减息和放水，还跟和美国有贸易往来的国家重新谈判，令各国（尤其是中国）之间剑拔弩张，互加惩罚性关税，引发金融市场风雨飘摇。美国在对伊拉克战争和反恐战争年代与盟友一呼百应的画面已经不复存在。随着2018年下半年美股的大幅度波动，美联储的加息缩表进程被打断。2018年底，加息缩表仅持续了一年时间就草率收场，本来拟将资产负债表变成2万亿美元，结果在3.8万亿美元的时候就停止了。

无限QE新时代

这一次，新冠肺炎悄无声息地肆虐全球，令各国锁国封城，直接把全球的消费需求封杀于无形，油价暴跌，股指三度熔断，和2008年一样，市场发生流动性危机。全球知名的对冲基金“桥水”被传破产。特朗普在电视里面显得很憔悴，估计开始那几天他彻夜未眠，还可能扪心自问：天啊！为什么你偏要选中我！

1929年大衰退的影子又出现了。这一次，美联储祭出最具杀伤力的终极武器——无限QE！

美联储不仅将基准利率重新降低到了2008年的低点0-0.25%，大幅度扩表，还购买商业债券，而且表示将会无底线地“无限量化宽松”。就在过去的3周时间里，美联储资产从4.2万亿急剧上升到了5.3万亿美元。【2】

这一次，美联储购买“商业票据”的行为，令它变成了赤裸裸的裁判下场踢球……

根据美国《联邦储备法案》，无论股票还是债券，甚至包括MBS，都是法律中明确禁止美联储购买的资产。为绕过法律，美联储与财政部合作成立了四个SPV（Special Purpose Vehicle，特殊目的机构）来购买商业票据、公司债券、ABS和债券ETF。美联储和财政部的这些行为，立即就改变了市场上的风险承担原则，套利者在美联储的声明出来后，立即就疯狂买入一种叫做LQD的债券ETF。这只债券ETF，迅速从折价成交变成溢价成交，因为知道美联储会来购买。【2】

为什么美联储会甘冒天下之大不韪？因为在流动性枯竭的情况下，放水给商业银行也没用，银行之间已经失去了互信，拆借活动停顿，美联储唯有亲自下场放水，兼任商业银行的角色。

这次危机中，濒临倒闭的还有美国的知名企业“波音”。该公司因为过度举债回购股票，推高股价，令公司高层得到巨额股票分红，然后在新冠肺炎疫情影响下，股价断崖式下跌。美国政府已表明会尽一切所能挽救“波音”。

2008年的一幕又重现：金融大鳄赚钱归己，赔钱找美联储。

无限QE后，美联储的资产负债表上将会出现投资级企业债、债券ETF和ABS（Assets Backed Security，资产支持证券）等。从裁判的身份变成下场踢球的球员，大家认为美元还适合担当“世界货币”的重任吗？

从金本位制度到全球印钞机，美元成长为硬通货所走过的路可谓九死一生，每一个阶段都是荆棘密布。凯恩斯主义主导下的经济体，虽然经历了无数风雨之后貌似依然屹立不倒，但内里已经是一个病入膏方的瘾君子，正在一条不归路上蹒跚而行。旧的经济体已渐入迟暮之年，新的经济体会否乘势崛起？不过，有一点是不会改变的，就是人性的贪婪，它是追求高杠杆的源动力，也是令经济周期轮动的诱因，它如影附形地存在于每个自由经济体。不管是金本位制度、凯恩斯主义主导下的扩张型经济还是象比特币这样崭新的加密货币经济体，都解决不了这个千古难题。历史上最终的解决方案是“推倒重来”。不过，3.12事件表明，因为代码设置了2100万的硬顶，比特币经济体是不会象美元经济体那样，进行利益输送，收割持币人，为“贪婪的人”埋单的。

（全文完）

参考文章：

【1】维基百科：经济大萧条

【2】美元的赌命时刻

【3】21世纪的战争 - ICRC